达拉特文化精英沙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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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作者简介:郭秉忠,笔名达家。从业新闻多年,现赋闲在家。好舞文弄墨。早年有诗、小说散见《草原》《鹿鸣》《广州文艺》《鄂尔多斯文学》等刊,获两届鄂尔多斯文艺奖。
人如果死了,他的生前事便都可能成谜。
我一直想不通,是什么原因促使酷爱晋剧艺术的赵小峰我爸,居然在临演出前不声不响跑掉,给剧团晾了场。对于一个演员来说,此举实属大逆不道,说轻了是不负责任,说重了是个艺德问题。抑或你真想离开本团,散戏后再行动也未见就迟,何故走得匆匆忙忙,慌慌张张,义无反顾?但,琴瑟欲鸣,演员整妆,只不见鼓师敲打。等于汉儒团长满头雾水在前台破口大骂时,赵小峰我爸已深一脚浅一脚赶到包头,马不停蹄上了西去列车,一路奔乌达而去。周围人后来据此说我爸是个“灰人”,我却始终不以为然,他老人家丢得饭碗,丢得儿子,我行我素,不受羁绊,多半还能算上一个敢作敢为的好青年。
当时,爸妈已分手一年余,妈随姥爷回了东胜老家,我随爸,一家人各自为阵,本也安逸,谁知被爸这一跑再度分裂。奶妈直到第三天大救星于汉儒来家后才得知赵小峰星夜潜逃的“噩耗”,俩人自免不了又结伴将老赵骂个狗血喷头。周围几名妇女也闻风赶来,你一言我一语的参与谩骂,生怕不骂就体现不了阶级立场。奶妈一时兴起,竟然当着于团长的面就骂出了结论:王八戏子吹鼓手!此骂的杀伤力使得大救星自觉脸上无光,悻然离去。
后来才有风泄露:爸是听了一个叫高贵红的花脸怂恿,前去乌达,与组建新剧团。乌达当时属巴彦淖尔盟管理,是一个新型矿区。高贵红说那儿人多,戏场大,钱好挣。几个挑头的戏子折腾了十几天,东拼西凑,拆墙补墙,立起班套。高贵红当仁不让,自任团长,爸任团副。一切就绪,再回头审视:却只见演员职员——无名望,行头道具——缺颜色,于是如火之热情骤减,唱来底气很是不足。矿区人多钱多不假,但对艺术水平要求也高些。新班子苟延残喘,所唱也无非是些折子戏,唱段精选等小玩意,多不过来一场《芦花》,《拾玉镯》。铁丝圈自制髯口,竹片在手即为笏板,演员轻描淡画,因陋就简,土法上马就能凑合着唱出故事。团长高贵红心有不悦,每逢散场总要悲戚戚的念一声:苦——哇。作为剧团,唱不了文武大戏,观众不买账,夭折在所难免,维持了几个月,班子垮了。三十多演职员顷刻作鸟兽散,各回各家。
剧团散了,人家各自还自有去处,但破釜沉舟离家夜奔的鼓师老赵该去哪里呢?是夜。那位把朋友领到尴尬境地的高贵红,满怀歉意的给赵小峰递了一支时价二毛四一包的“大婴孩”烟,无颜,无言。自己先噗噗地抽,后嚎嚎地叹着气,继而又念了一声苦哇,挂着俩行冷泪头不回地去临河寻他三姑舅了。老赵拿着那根烟,在暗夜里站着,兜里热乎乎地揣着刚分得的卖道具款人民币大写壹拾柒圆陆角。当然,这并不是老赵的全部家当,他内裤兜里还缝着平时积攒下的五张拾元面额的应急保命钱,手里还提着刚才硬抢下没让卖的板鼓和一束鼓键。那板鼓建团时才买,鼓框的清漆和蜡尚未褪尽,鼓皮的毛孔眼依稀可见,鼓边的两圈黄铜鼓钉灿烂比金。若把板鼓翻过来屁眼朝上,倒极像法海大师手中那无往不胜的金钵。对老赵而言,这可是件吃饭家伙,珍贵的紧,如同战士手中的钢枪。故而,他用一件蓝哔叽褂子对折,飞针走线缝个手袋,小心翼翼地将那板鼓放进去,俩袖一挽正好做提手。他收拾停当后,就像电影中的地下党员赴刑场一样略整衣冠,出门后一甩头,看那意思是还想呼俩句口号,但不幸一股冷风灌口,吹泄了他那股浩然正气。此刻,乌达新城风号夜暗,煤尘翻滚。问苍茫大地,谁主前途?老赵点燃了高贵红那根烟,六神无主地钉在原地……
这是公元一九六一年的初冬。
其实,赵小峰我爸身上那种蒙古游牧民族特征十分明显,忠厚直爽,但行事孤傲。若天高云淡,信马由缰,就安居。水草不好,人文环境不适,就倒场。据不完全统计,他一生共有四次大型“倒场”,而且还都是夜奔。幼年背着家人出走,跟了张家口的晋剧班子学艺算一次。晋剧虽是山西的剧种,但初始繁荣地却在张家口,名角们只有在张家口唱红了,才算真红,如早年的“一桃一果”即筱桂桃,丁果仙,红遍张家口,再加半个北京,人尚在外,名声就在山西大震了。因而那时的晋剧艺人起步都愿留学张家口,红不红,算正宗。如此,爸的第一跑也算有理。后来达旗跑一次,乌达一次,还有俩年后土默川的一次,大跑四次,小跑不计。当然,其中三次夜奔目的明确,脉络清晰,只有乌达这次走的被动,且去向不明。据不完全统计,关于赵小峰我爸乌达散戏后之走向以及行踪,仅我掌握的就至少有四种版本。
第一版本是我奶妈的“贫困交加死亡”说。那圪泡侉子在乌达唱着哩,还给于团长写回信来,又找下老婆了。说过年回接偏子来呀。是了,阿拉噶大婶也附和着。这么大的小子他能丢起?周围几个过往甚密的妇女如郭大老虎婆,阎泥匠老婆,丁桂花等,也纷纷附和,拣好听的说,给郭家老幼宽心。你想,给别人照料个小孩,主人忽然不辞而别,生活费,管理费从此无着。况且这娃整日惹事生非,是个霍拉盖(贼寇)。骂,不听,打,怕遭闲话,只能拣肉厚处拧俩下,不急才怪。有天,日光很好,大救星于汉儒团长来家造访,对奶妈说,他在包头见过高贵红,说乌达那剧团散伙了。赵小峰钱没挣下,老婆也没找下,还想和来凤(我妈)复婚,现在包头剧团唱着。于团长说:“我满寻了一天,二里半,红星,西脑包,寻遍了,哪有。有人说好像去石拐了。我思谋,石拐又没有剧团,他死在那做甚,还不如回达旗。”于团长说着,从兜里掏出点钱来:“给,嫂子,这是高贵红给偏子捎的20块钱。”大救星估计心里还想着我爸妈破镜重圆的事,他放下钱,骂骂咧咧地走了。当晚,奶妈奶爸商量了一通,第二天动身去石拐,再去寻老赵,三天后归来,无功。只不过又增加了一些新话题而已。
而此时的达旗晋剧团已然今非昔比,演职员阵容空前,服装道具崭新,光是汽灯就有二十几盏,三套胶轱辘马车四辆。一批原本不敢奢望的全本大戏,尽数上演。不像当初,演员不够,一以当二三,老生唱岔气,武生跟头翻进观众席,常有发生。演员在台上刚被打死,回后台胡乱抹一把油彩,提着棍又上去了,敌对双方兵卒互用。时间长观众就看破,就扫兴,就闹场。戏本是哄人的,但也要会哄。现在,谁就是谁,战死就歇着。演员一多,大团风范有了。于是,本地外地来写戏(订演出合同)的络绎不绝,场次排得满满,即便是农忙时没有写戏的,树林召礼堂也是天天座少虚席,不放空场。树林召戏迷只从西沙梁榆树林每天吊嗓子的人数,就能看出剧团的兴旺来。住我奶妈家东房的本旗著名裁缝曹疤子,山西阳高人,我们尊称曹大爷,超级戏迷,他懂戏,也能唱几句,可算票友。每天看戏回来俩根食指通红,那是在长条椅背上跟着剧情打鼓板打的。这且不算,二天还要讨论演技,评价唱功,指点文武场表现。娃们则舞刀弄枪,学演其中精彩打斗片段,演艺界之繁荣可见一斑。人们还说,剧团即将由旗政府管,五年以上艺龄都转国家人员,挣固定工资。剧团越红,奶妈就越是眼红,看看人家,那俩个圪泡。没命相!奶妈有点气急败坏。其实挨骂也活该,当年剧团那些叔叔姨姨们,如王桂林,李金娃,魏向明,吕国华,周计等,后来多是干部或国营厂工人身份,妻贤子孝,幸福圆满。而赵谁家那俩口子?
奶妈嘴说嫌我调皮,很怕将来演变成霍拉盖,打骂凶,管理紧,其实很疼爱我,极想正式收养我,只需赵家放一句话。有几次派出所登记户口,邻居们都建议给我改姓郭,但奶妈想想又作罢。“怕那侉圪泡回来不依”。二年秋天,爸仍然少有音讯,奶妈终于泄了气,侉圪泡,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了。当然,她老人家此说也有些私心,如老赵真死,我姓郭则名正。
第二版本是高贵红的“出家当喇嘛”说。那年冬天,供职临河剧团的高贵红突然来家,进门后行为有些躲闪,额上先渗出些水来,大约是不好意思。他给了我20块钱,然后迫不及待的给奶妈说,“大嫂,我打听好了,赵小峰那圪泡在五当召当了喇嘛。我去来,没见上。来凤(我妈)也在包头又找了人,铁路上的干部。你也不用寻他们,偏子你就要下哇。”
我要下?你又不是赵小峰。奶妈心有不悦,她心里一直憎恨这个把赵小峰煽搭走的高贵红。
但不管如何,总是有了爸妈的双重信息。高贵红说我妈在包头嫁了人,确有其事,我姥爷趁这个当口一个回马枪返回达旗,进门就说:我打听好了,来凤找那人在南海子,铁路上的干部,过的不赖。我倒要看看,她是管不管偏子!说罢吃了一颗双鱼牌镇痛片,不由分说拉我就走。与姥爷共乘一骑去包头的细节不述,总之,成果是姥爷拿了些养老钱,我得了一句从此改姓郭的承诺。又过了些时日,阿拉噶大婶看奶妈每天甚是焦躁,就来家说,大嫂,高贵红说赵小峰当喇嘛,我看也不一定,你试嗒去五当召寻狗的,我问询了,五当召现在的大喇嘛(住持)是咱展旦召人,挺护达旗老乡,有求必应。于是,我奶大奶妈背着干粮,接连进后山寻了俩次,假借讨药,实为找人,终无果而返。住持说,自建召就没有过赵喇嘛,人在人归,人死魂归,不用找,不用找。
老赵至此蒸发得无影无踪。全家愁,关键是温饱之家平添一个我。要,名不正,不要,送给谁。我呢,不管不顾,耍一天滚成泥猴,上炕不误吃三碗面条。“赵谁家这个老子,你就是娘娘的害户种”。奶妈戳着我脑门骂。我不明白“害户种”是什么,后来也没追究,但估计吃不成。
第三版本是旺叔的“草原流亡”说。
那是一个深沉的夜。乌达剧团散伙消失近两年的赵小峰,又重现江湖,他来路不明地行进在土默川平原上。这就使我奶妈的贫困死亡说不攻自破,人还活得好好的,大救星教导我们说,穷人命硬,看来对我们父子,只凭谩骂和诅咒怕是无济于事的。关于老赵消失的这段时间,确实不能定义他当了喇嘛,因为在以后我和他相聚的大段日子里,实在看不出他当过喇嘛。我生在释尼召,长在树林召,大喇嘛,三喇嘛在召上,四喇嘛在我家房后,还有旺庆喇嘛,秃班定(小喇嘛),见的多了,认真比对,爸脸上没有他们那种神气,身上没有他们那种浓烈的卫生香味和蒙药味儿。虽讲蒙语,有时还会迸出一两句经文,虽给我定制衣服时偏重铁锈般的喇嘛色,但这说明不了什么。按爸自己后来的说辞,此番,他是在召上接了旺叔的口信,请他加盟土默特晋剧团,当时剧团团长叫丁绍先,旺叔和武功教练马叔是团副,在用演职员方面有些权利。爸在频繁的夜奔中忽然闹住一苗稻草,自然喜出望外,兼程赶赴萨拉齐的剧团驻地,可剧团已在下乡演出途中。没办法,只好边问边追。今夜是第五天,他终于跌跌撞撞追到旺叔的老家土默特左旗南部的铁木尔村,小地名叫波利格沁。此时的爸鞍马劳顿,筋疲力尽又身患重症,头肿的象颗倭瓜,人已然昏迷了。他一个前失跌倒在地,旧褂子提袋里的板鼓重重的甩在旺叔老家的旧门框上,沉闷的响了一声,似乎要叫板。而亲眼看到他跌在门前的王爷爷,并不知此人是他旺儿的朋友,只当是过路的。汉语叫不醒,蒙语叫不应。虽认不得人,但王爷爷认得那板鼓,肯定是剧团的,先救命。于是星夜套医院。
旺叔比我爸小一岁,典型的蒙古人形象。细丹凤眼,高颧骨。他少年出道跟了剧团,工须生,艺名“旺旺红”。由他和王月霞,周翠香,周三子,卜跃龙,殷存喜等角共事一团,在土默川很是红了一阵子。
爸染病期间,我和奶哥闻讯赶到,细节前文有述,不赘。爸愈后,我父子俩随旺叔一起回波利格沁和王爷爷住了几天,之后,爸就在旺叔和马叔的竭力举荐下正式加盟土默特晋剧团。
神交多年的俩戏子终走在一起了。旺叔是本团老人手,他多方关照爸,工作,学习,生活,可以说无微不至。俩人住一宿舍,常常谈到深夜。慢慢的,爸也从当初的深藏不漏学得愿吐心声。两年的失踪磨砺和旺叔的劝诫开导,使爸一改往日的火爆脾气,变得温和有加,与人纠纷再不上升为“民族问题”,并绝口不提蒙古族受欺长短。他上衣兜照旧别一枝钢笔,尽显自己的文化人出身。嘴角偶或还能露出些许微笑,那颗银牙套也不像当初那么刺眼,只发些柔柔的毫光。由于每天苦练,他的业务水平大增,赢得了团内一致好评。日常的一些生活细节,又承蒙一位青衣姨姨的悉心照料,生活似乎有些滋润了。我仍寄居郭家,放假就去土旗,开学回达旗,生活费,衣物鞋帽,文化用品等又有了着落,每隔一段时间还给我寄些零花钱来。爸也回过一趟达旗,但无论谁问及乌达之后的行踪,他总是笑咪咪的不做正面应答,就连大救星于汉儒的连番追问,也是推三阻四,顾左右而言他。这侉圪泡,立立变了个人!于团长再没问。和爸在一起时,每逢剧团在萨拉齐黄河戏园子演出,我都可在后台看。等悠远绵长抑或带点哀怨的晋剧曲牌奏起,紫红大幕徐徐拉开,爸总是端坐台口,半眯着眼,腰板笔直,疾风暴雨般的鼓健把个小板鼓打得惊天动地,出神入化,并与手板珠联璧合,呼应默契,指挥和引导着演员的一唱一念,一举一动,一颦一蹙。在观众的掌声中,我盯看爸有些干瘦的随鼓点儿晃动的偏分头,很有些崇拜他,同时觉得打鼓板也还能打出些志气和威风。因此,我有时也由不住在背地里闹一块破瓦烂盆敲打一阵,想闹出一股志气,并且在心里暗下决心,一定要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,长大也和爸一样,做一名为人民服务的好鼓匠。但这点刚刚萌发的兴趣,很快就被爸不准唱戏的禁令扼杀了。爸让我和拉板胡的云叔学算盘,长大为人民算账。闲暇时,与爸要好的几位叔叔姨姨们坐在一起论说我爸:赵小峰能有今天,全凭旺旺,不然他死路一条。是啊,再给说合个对象就全了。我问缘由,大家就不语。马叔说:长大问你旺叔。
是该问旺叔,他若不知爸当年下落,怎能捎出请爸来土默特旗的口信?看他神神秘秘,躲躲闪闪,笃定有鬼。几经缠绕,旺叔小叙:
旺叔和爸是在乌达认识的。当时新剧团开唱没几天,小须生倒仓(换嗓),爸托人请旺叔来救场。当年旺叔的《芦花》红遍蒙西,他的“儿跪倒苦哀求一语惊天”曾唱哭满场人。蒙古族人唱晋剧的少,唱得好的绝少,爸与他一见如故,每天守在一起。但旺叔的捧场也没能挽救了新剧团,在他走后的第十八天,乌达新剧团散。
爸没当过喇嘛。离开乌达他确实去了五当召,但并非出家,只想找七世活佛桑杰问个前途。谁想桑活佛早在六年前就已圆寂,后续无转世活佛。大喇嘛(住持)管事却道行不深,不予指路。爸只在五当召住了一个多月,他先听人家讲经,后意欲投身佛门,是否故意借吃借住尚未可知。怎奈大喇嘛坚持:吃我喝我都行,就是执意不收,并再三劝他回达旗,说,那是个好地方。
达旗是回不去了,蒙古族男儿岂能吃回头草?老赵翻山去了石拐,买了些简单工具,修手表,修手电,一路向北,再向北。这我信,爸在树林召时就常给人家帮忙修表修电棒儿,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技艺。
他最终在哪落脚,以何为生?我长大后再问旺叔。
“北草地。”旺叔说,“放羊,放马,修表,修手电。”他说话时神情自然,牙关铁硬。那估计就是真了,可从旺叔的眼神里,能看出一丝掺假的闪烁。
前年春节,我又登门。饭后闲谈,又言此事,八十岁的旺叔得过脑梗,行为似乎有些痴慢,他说;“你爸去了北草地,骑着摩托给人家放马,真的”……应答不完整,虽较以前少了两修,但牙关比铁还硬。
第四种版本是赵小峰自己的“遁入空门”说。
在土默特旗,每晚我都和爸睡一起,我盖的是一个边上有穗子的花毛毯,爸下乡演出时总用该毯做行李卷的外包装。我出于好奇,问及爸乌达之后的去向,他总是板着面孔,睡觉,吃少言,睡少语,小孩子家,话多。再问,他一笑,在召上当喇嘛!当然,在我幼小的心灵里,对喇嘛很有点敬畏感,以为喇嘛比书记旗长官大。对这一说,我始终是半信半疑。按爸的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个性,他倘若真当了喇嘛,估计至死不可能再度出山。成人后我得知,藏传佛教在蒙地清规戒律较少,它与汉地佛教区别首要一条即不开大灶。在蒙地,喇嘛应算白领,待遇较高,有地,有草场,由家人代为经营,所产供自家喇嘛吃喝开销。但有特殊技能如教师,蒙医,得道高僧另当别论。爸却只会打鼓板,修表修电棒儿,引浆卖艺者流,不在此列。可见,他根本当不成喇嘛,无人供养。但爸当时却一口咬定他确实作了喇嘛,并且指名道姓说召上大喇嘛是谁,德木其喇嘛是谁,小班定有谁谁谁,是为佐证。或冷不丁给你念几段经文,那神态,那声调,让你不得不信。
绞尽脑汁,百思不得其解,一连串的不可能。遁入空门,否定。浪迹北草地修表修手电为生,否定。北草地牧马牧羊,否定。爸不是放羊放马的人,吃不了那苦还在其后,关键是放不下艺人架子。至于修表修手电,我觉得更是无稽之谈,在汉区走街窜巷挣碗饭吃也许尚可,草原上能有几筒手电,几只表,全坏了也不够老赵一天修,这市场岂能容人生存。我甚至想,爸也许在北草地又娶妻成家,不愿公开说,或许有一天突然从草原给我弄回几个弟弟妹妹也未可知。结果等了多少年也没有。
那么,爸失踪的两年到底浪迹何方?他的老家具体在何方,还有什么亲人?他至死都没说。
我梳理多方信息,综合各种说辞,终无定论。对一般人不能说的是机密,对所有人包括至亲至爱都不能说的,那就是秘密了。圣经有云:你本是尘土,仍将归于尘土。爸在这世上跑来跑去,重友轻亲,至清至察,最终戴着“蒙修特务”的帽子孤独地死在那面大炕上,实可谓“做千秋雄鬼死不还家”。当然,四十年过去,已然盖棺,他自己的秘密自己带走,任谁也再无理由深究。
窃以为,尘世上,唯孩子和老人的谬误可以忽略不计。
主办单位:
内蒙古达拉特旗文学艺术界联合会、好古学堂
主编:
九曲黄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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